小时候出门,都是走路。
听奶奶说,她们年轻时连续走过几天几夜的路,带着我的父辈们。而在我小时候,走过最远的路,就是从老家走到外婆家,几十公里山路。已经不记得走了几个小时。只记得走一段大舅就会跟我说:“加油,马上就到了,不远了。”到了上坡,大舅看着我走不动了就把我举起来骑在他的脖子上,我的双手十指紧扣着贴在他的额头上,他双手扶着我的小腿,身子前倾一步一步爬着坡,时不时踩到石头滑一下。
由于我们少数民族风俗习惯,嫁出去的女儿每年的大年初二都要背着糯饭回娘家拜年,这是一个嫁出去的女儿作为母亲的骄傲。如果儿女长大了,也可以替自己的母亲去外婆家拜年。记不清是从几岁开始就由我和哥哥替母亲去外婆家拜年,母亲担心我和哥哥背着几大包糯饭走不动,会让我们背着糯米,等到了外婆家煮好再拜年。在拜年的路上,我们和村子里的伙伴们一路走得满脸通红,为了省力,我们会找一些合适的树枝作拐杖,这样爬坡省力,不会累。大伙爬完一段坡,就找个阴凉的地方休息几分钟又继续赶路。在农村,走路拿拐杖就像现在出门带纸巾一样普遍。
小时候每次去外婆家,第一个晚上我都会两腿酸疼,是外婆在我睡前,打来一盆热水,里面放点盐,用盐水给我泡脚,用指腹轻轻捏揉帮我缓解疼痛。
记忆中,儿时坐得最多的是货车、拖拉机。说是坐车,不如说是站车,都是手扶货杆,跌得身体摇来晃去,肉多点的部位会跟着抖动,从一边划跌到另一边。有时候,鼻子被货杆碰得直流血。就算两个人紧挨着,说话也要放开嗓门凑着耳朵,即使这样也不一定一次能听得清楚,那种声音、节奏,到现在还能模仿来着,跌几下轻的就来一下重的:咔哒咔哒,贡——咚。咔哒咔哒,贡——咚……
那时候的路虽难走、车难坐,但是,坐上一次拖拉机比现在坐飞机还稀罕,毕竟,不坐就只有走路。后来出门有班车坐了,交通管理也逐步规范了,这又让多少我们农村人“害怕”出门。因为不习惯坐班车,班车空间小、空气不好、公路弯多路而烂,进城单程就算坐最早的一趟班车,路上顺顺利利不被耽搁也要花一个上午才能到达。多少人会因为第二天要坐班车而失眠、头痛、呕心。我就是其中上车不出三公里就会吐得分不清方向的人。外出读书,每次都早早订票,要求司机给我留靠窗户座位,只为了晕车时方便,现在想起那种头趴在窗户上闭着眼睛难受的样子,还时不时会有路边的小树枝打在脸上,不禁为当时那种安全意识淡薄而感到后怕。雨季出门的时候,经过山体滑坡的地方,看着还没有车身宽的路面,车轮压过路边看着轮胎超过路面那一分钟的提心吊胆还记忆犹新。每次开学回校和放假回家第一天,都会因为晕车吐得稀软无力,像个生病的孩子没精神、没食欲。
时间,似乎留不住任何东西,貌似不费吹灰之力,就可以改变所有。而真正使得我们生活改变的,不是时间,是那些和时间赛跑的人们,和一条通往外界的路。
本是一天一天走过来的日子,我却已记不起家乡每一天发生了那些变化。但是,一条路的改变,让我看到了家乡一步一步发展至今的变化。
我记得在我刚过十岁那年,我的父亲病得严重,直不起腰,疼得直哼哼,让我背着背篓上街去买针水,当时已是下午。我听到要独自一人上街的消息,心里早已十分不安,但是看着父亲的痛苦,母亲又要留下来照顾父亲,我咬着牙二话不说连走带跑出门,希望能赶在天黑前回到家。当我到了街上,门诊已下班,叫我到卫生院去开药的那一分钟,我害怕天黑之前来不急赶到家差点没哭出来。当我顺利买了药返回的路上,天色已渐渐暗下来,我走到路边上捡了两个拳头大的石头,一手抓一个,一步一回头,一到拐弯的地方就连跑带跳地过,心里嘀咕着“怎么办?”“怎么办?”“还有那么远”“还不到”……进村时天已黑,没有月亮,现在想想该是月末,村里的路不比大路,有大大小小的牛马天天踩进踩出的泥坑,何况没有灯光照着。我担心背篓里的针水会摔坏,把石头扔在路边,借着天上微亮的光猜着路面情况小心翼翼地斜着身子一步一步挪下来,告诉自己“快到了”“ 快到了”。这时,下方打着电筒来人了,多么希望她的电筒照着我把那段特别难走的路走完,心里一边想趁她在对面走着看得到光的时间,加快多走几步算几步。又害怕极了,担心万一是坏人,来到我身边会不会把我怎么样。就在十分矛盾、无助、双腿发着抖继续走的时候,对面的人把电筒直射我的脸,让我刺眼得立刻用双手蒙着眼睛,不敢动,胸口怦怦直跳:“坏人、坏人”的时候,她叫了一声“迷嘎!”我哗地哭出了声,差点没僵硬地坐在地上,吓得母亲着急地上前问个不停“怎么了?”“怎么了?”原来是母亲想到我没拿电筒出门,怕看不见就来接我。一路上所有的坚强在遇到母亲的那一刻已全盘崩溃,父母永远是孩子内心最大的依靠。我一直为自己那一晚受到的惊吓而感动,直到今天,仍心疼当时身为一个孩子面临的无助。如果是现在,当时走一个小时的路也不过骑车十几分钟,何苦为难一个十岁的孩子担惊受怕地赶夜路。
回顾时光,总感觉太过短暂,我已不是那时的孩子,路也不再是那样的路,我们村子里通了公路,摩托车进入了家家户户,条件好一点的农家买了家庭轿车、农用车。
当我担心回家路太远而想着无事不回家的时候,我才发现,我经过的早已不是坑坑洼洼的泥巴路;村里每年农历初二的早上,摩托车像整装待发的车队,家家户户骑车带孩子背糯饭回娘家拜年,甚至有开小轿车的;以前进一趟城几乎要经历个三睡两醒,现在却不知又不觉讲一个故事就到了……同是一条路,路一年比一年好了,省去了时间,拉近了农村和城市的距离,给人民生活带来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也缩小了贫富的差距。
当我看着车窗外的香蕉、甘蔗产业片连成片;看着田地间生产路上青年男女们骑着摩托车从田地赶回家;村里卫生路干干净净、全是新房整整齐齐,过着与城市人一样的生活……我想起二十年前,这一带田地可是我们背着小背篓讨猪草的山旮旯。这一条路上,有我傍晚背着背篓回家的身影:弯着身子,双手贴着两边耳朵、扶着头上的背绳,背着满满的一背篓玉米或是木瓜果、南瓜,时不时擦着汗水赶回家的身影。
又是一年一度的哈尼族传统“矻扎扎”节,一大早,我们一家收拾好行李,拿着车钥匙开车上路,回老家过节。
(车有英)